試閱2

屋裡漆黑,厚重的遮光窗簾拉得緊緊的,但黑暗對邵鈞並沒有任何作用,他環視了下房間,便看到柯夏蜷縮在牆角的單人靠背椅上,垂著頭,頭髮淩亂披散著,遮住了臉。

邵鈞低聲問了句:「主人?您不用晚餐嗎?」他向前走了兩步,他的嗅覺報警器卻提示他,有血腥味。

他驀然轉身將燈光打開,雪亮的燈光立刻充滿了臥室,一切無所遁形。柯夏伸出手遮住了這太過強烈的光,邵鈞卻已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,將他已經被血浸透的襯衫袖子強行撕開,露出了下頭新添了幾道劃痕皮肉綻開的醜陋傷痕,有的血已經凝住,有的血卻還在慢慢往外滲著。

邵鈞拿出了止血噴霧凝膠往上噴了厚厚一層,然後抽出繃帶包紮傷口,期間柯夏一直垂著頭任他施為,表情漠然,彷彿那還在不斷流血的手臂不是自己的一般。

邵鈞一想到以後自己走了,不知道他還會這樣自殘多少次,氣得發抖,已經無法再去思考他查閱過的那些抑鬱症、自殘應該如何科學應對的資料,忽然揚起手,抽了柯夏一個耳光。

柯夏的臉被抽偏向一邊,震驚地轉過臉,瞪視這個竟然會打主人的機器人:「你打我?」

邵鈞冷冷道:「我擁有可以適當懲戒和教育犯錯誤的小主人的許可權。」

柯夏藍眸裡跳躍起了憤怒的火花:「我不是孩子了!你憑什麼打我!」

邵鈞道:「可是我現在看到小主人像一個巨嬰一樣,拒絕自己的機器人保母離開,不肯接受現實,遇到了事情只會躲在陰暗中哭泣,傷害身體,迴避問題。」

柯夏臉上氣得鐵青:「胡說八道!」這是第二次了!第二次被他的機器人鄙視甚至侮辱!

邵鈞冷冷道:「請你成熟一些,像一個成年人一樣面對世界,接受事實。」

柯夏惡狠狠瞪視著他,忽然抬起手,唰的一下刀光一閃,邵鈞這才發現他右手上一直持著一把匕首,他低頭看到自己的手臂上,被柯夏用刀割下了深深一道痕跡,他抬頭看著柯夏,柯夏兩眼通紅卻冰冷:「你知道什麼是痛嗎?」

「只有這樣的切膚之痛,才可以壓下我的焦慮和仇恨,對自己無能的仇恨——你不知道,你沒有感覺,你甚至沒有心。」

他看著他,胸脯上下起伏,喘著氣:「你沒有心。」藍眸裡忽然淚水滑落了下來,這一刻他多麼痛恨他面對的是一個冰冷的機器人,偏偏他在他跟前永遠像個孩子,他人生的所有經歷過的痛和愛,軟弱迷茫和堅持,都投射在了他的身上,可是他不知道。

他縮回了他的靠背椅裡,蒼白的臉上嘴唇顫抖著,還有些單薄的身體佝僂了下去,金色的頭髮胡亂披散著。邵鈞看著他,終於閉了閉眼睛道:「有一個辦法,可以讓我一直留在你身邊,沒有分離,沒有痛苦。」

柯夏啞著聲音道:「什麼辦法?」

邵鈞道:「放棄你的仇恨,放下所有的過去,無論是帝國還是聯盟,他們都當你已經死去,新能源直接賣斷給花間風和奧涅金家族,拿上一筆豐厚的錢,去聯盟任意一個小國,隱姓埋名,過一個平淡的人生,你不再是帝國的小郡王,也不是優秀的機甲高材生,你不需要再負擔任何仇恨,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,同樣……」他深吸了一口氣:「我也可以一直陪伴著你。」

柯夏沉默了許久。

邵鈞道:「三天後花間風的飛船會過來接我,並且帶上一批新能源核,你可以想清楚。」

他轉身走到房門處,手才觸摸到門把手,身後聲音傳來:「我做不到。」

邵鈞沒有回頭,柯夏低下頭,眼淚還在滑落,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膝蓋上:「我不能放棄仇恨。」

古雷說,機器人說的話其實是你的真實想法。柯夏在這一刻清醒地認識道,他每一刻都希望放棄這條太過艱難看不到希望的路,去選一條更舒適,更平靜的路,和他的機器人過著輕鬆愉快的日子。然而他不可以,金鳶帝國皇室永不言棄的血液在他血管裡湧動,他絕不會讓自己的下半生在平庸中度過,他也絕不能接受殺了他親人的仇人在帝座上安然度過有生之年。

他的機器人什麼都沒有說,走了出去,房門關上了。當然,機器人沒有心,永遠理智冷靜,他一定早就知道他的主人必然會選擇這條利益最大化的路,即便自己痛得彷彿心臟生生被扯開,離開自己的胸腔。他的機器人陪伴他太久了,以至於不過是離開去做別的事而已,就讓他感覺到血肉分割不能呼吸的劇痛。

三年而已,很快的。

即便這樣安慰自己,他仍然感覺到不能呼吸。

他一直沒有出房門,邵鈞離開的時候,到臥室門口敲了敲門,低聲道:「飛船到了,我走了,主人,保重。」

柯夏沉默著,一言不發,這三日他在黑暗中數次想要用習慣的疼痛來懲罰自己的無能憤怒,卻在每一次握緊匕首之時,想到了那個尖銳刻薄的詞——巨嬰,然後刀子便再也刻不下去。

邵鈞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始終沒有等到裡頭的回應,飛船要出發了,他沒有再說話,轉身離開了這座他親手建造的冰藍色城堡。小鷹總要學會自己飛,柯夏總要學會獨立,他也終究不是一個沒有心永遠能夠跟隨主人永不分別的機器人,分別是遲早的,時間會沖淡一切。

飛船起飛之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音,柯夏走出門口,抬頭看著飛船離開了翡翠星,往那無邊無際的太空駛去。

他抬頭讓陽光照著他的臉,風中吹來一陣薔薇花香,他轉頭,發現他的機器人之前小心栽培在溫室裡的白薔薇,不知何時已經移栽在了他房門外的院子裡,一出門就看到那雪白嬌嫩的花瓣在海風中輕輕綻放。

他上前摸了摸花瓣,忽然就遮住了自己的臉。

眼淚彷彿停歇不了,像一首詩寫的,眼睛是永不癒合的傷口。

他手指遮住眼睛,心裡想,再哭最後一次吧。

他的機器人保母不在他身邊了,以後就真的不是孩子了。

他該長大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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